司文沛

作家。代表作:《太阳的陨落》。合作联系:微信chongjiuying,QQ306924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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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腐烂者

星期天早上倒垃圾的时候,叶琳闻到隔壁家门缝里飘来一股臭味,像腐烂了猪肉。她咧了咧嘴,肠胃翻滚得难受。

隔壁女人二十五六,长相乖巧,圆脸,有钱。

圆脸女人刚搬来时,叶琳和她在电梯里碰到,叶琳斜着眼:“你,新搬来的租户?”

女人腼腆一笑,想叫声阿姨又改口:“姐姐,不是,这是我刚买的房子。现在家里乱,等收拾好了请你作客。”

叶琳好似被针扎了一下。

当晚,叶琳狠骂了丈夫一通,还扇了哇哇哭的儿子一耳光:“哭什么哭?小杂碎!你爸要是有一半争气,咱娘俩都不用窝在这出租房里受罪!都指望你好好学习,出人头地,瞧瞧你这傻不拉叽的德性,我他妈还指望个屁!不如死了算了!”

她说着就要将脑袋往墙上撞。

丈夫慌忙抱住她的腰,腆着脸哄:“你也不想想,房价这么高,哪是年轻女孩买得起的?”

“哦……你是说……”叶琳的眼睛亮了起来。

此后,每逢遇到隔壁那圆脸女人,叶琳都有种说不出的优越。她昂首挺胸如一只斗鸡,目光恨不得在对方那白嫩的脸上打出几个大字:被包养的贱货。

“呸!”叶琳往那圆脸女人的门上狠啐了一口。

门缝里飘出的那股恶臭,更浓烈了。

叶琳倒垃圾时被居委会大妈批评,说她垃圾分类有误。她被逼着弯腰鼓捣,厨余垃圾的酸臭味让她的肠胃越发越翻腾了。

鼓捣完了,叶琳气不打一处,回去冲着隔壁家门就是一脚,出乎意料,门没锁,“吱呀”一声打开了。

隔壁家大门正对着卧室,卧室门也开着。一个女人上半身赤裸瘫在地上,一只手伸出了卧室,她身下的血汇成小溪,一直流到门边。女人的脸像被切开了的西瓜瓤,明显被什么东西毁掉了。

这个味道……呃,的确是腐烂了的肉。

叶琳登时瘫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迸出一声凄厉惨绝的尖叫。

同时,她又有点窃喜:让你丫骚吧。活该。

二、赠酒者

湾里市吉末区刑警队长顾枫和女徒弟小海于半小时后到达命案现场——风荷小区,周法医也来了。

周法医负责确认死者身份及死因,顾枫和小海负责勘察现场。

死者面部被泼了浓硫酸,五官融化黏连,血肉模糊到看不清长相。现场遗留了几条编织绳,应是搬家时捆绑家具用的。受害人的手脚及颈部有明显勒痕,眼球充血外凸,面容呈青紫色。

“被勒死的,窒息。颈部勒痕与身边编织绳痕迹吻合,可确认为凶器。从尸斑及腐烂程度来看,死亡时间是6月28日晚上8:00到9:00之间,也就是3天前。”

“死者身份?”

“现在没法确认,推测是房间主人。她邻居说她上月被开水烫伤了小腿,你看。”

顾枫揉揉鼻子,看到死者右边小腿上一块被烫伤的痕迹后默认了。

“师父,死者苏扬,25岁,女,悬疑作家,笔名小安,有点知名度。”小海气喘吁吁跑过来,将走访成果上报。

“人际关系呢?” 

“邻居们不太喜欢她。”

“有争执?”

“没。就是一些中年妇女嚼舌根,说她被包养,不然怎么买得起这里的房子。其实她们不熟,两个年龄段,玩不到一起去。”

顾枫嗤笑一声。

小安。他记得这个笔名,曾在书店看到过她的小说。以老刑警的眼光来看,故事倒还曲折,可惜破案过程过于简略,到底文人想象,见笑方家。

顾枫看到苏扬桌前放着个硕大的芭比娃娃,皱眉:“怎么,25岁的女人还喜欢芭比娃娃?”

周法医抿嘴笑了:“按理说不会。这要么是心理不成熟,要么是补偿自己小时候没得到芭比娃娃的遗憾,要么是直男送的。”

“哦,那你喜欢吗?”

周法医再次抿嘴笑:“喜欢。”

顾枫走到厨房,看见洗菜池里搁着两只高脚杯,碗筷也都是双份。推测苏扬可能有男友或者要好的闺蜜。

“顾队,死者生前遭受过性侵,外阴撕裂严重,应该还服用过迷幻药。”

“嗯。”

地上随意歪倒着两个空酒瓶,顾枫戴上白手套观察,可确认其中一个装过浓硫酸,另一个装过红酒。酒瓶颈外侧沾着些不明分泌物,白白的结了块。顾枫嗅了嗅,当即皱起眉头,明显被恶心到了。他想,他知道那是什么。

顾枫抬抬手:“周法医,这个也检测一下。”

“好。”

顾枫走出门,叶琳还没从惊吓里缓过神来。她看见顾枫,“嗖”地站直:“警官先生。”

“你最后一次见苏扬是什么时候?”

“3天前。”

“几点?” 

“5:30左右,刚下班。”

“回忆下当时情况。”

“呃……她提着个挺大的蛋糕,说是生日礼物。我们在电梯里碰到,寒暄了两句。”

“嗯。”

“师父!师父!我调到监控录像了,3天前的下午6:45,一个高个男人进入死者家,还提着两瓶红酒,死者亲自给开的门,他待到8:30才走。”小海冲过来气喘吁吁。

顾枫低头点燃一根烟:“让技术部从湾里市面部识别数据库里查找,迅速将这个男人锁定为犯罪嫌疑人。”

“是!”

三、嫌疑人

高思明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他是众星集团老员工,兢兢业业的程序员,他一月有三万的收入,但也是在拿命在换,996。最近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明明才三十来岁,就有秃的迹象了。

八月前,他交了女朋友。两人是在马路上认识的:一个圆脸女人追尾了他新买的凯迪拉克,本来窝着一肚子火,下车质问却被那女人不断鞠躬道歉的乖巧样给吸引到了,二人就追尾一事你来我往,不久就在一起了。

圆脸女人便是苏扬。高思明对她的名字很感兴趣:“你名字怎么跟个男人一样?”

苏扬登时拉下脸来:“我妈起的,你以为我不想改?”

高思明不敢说话,看来苏扬对她妈怨念颇深。

高思明和苏扬的关系也没维持多久,高思明他一个IT理工男,对苏扬喜怒无常的脾气接受无能,更不知道怎样去讨女孩子欢心,双方经常冷战,于一月前彻底分手——来自高思明的单方面描述。

分手一月后,在公司里写代码的高思明被警察当场带走。

审讯室刺目的灯光让高思明非常难受和紧张。听说苏扬死了,他一懵,不禁悲从心生,当场就要掉泪。现在又听说她死在自己前往她家的那天,他又害怕了,觉得自己像犯罪嫌疑人。他坐在审讯椅上难受极了,屁股下像垫了若干个图钉,往这边靠也不是,那边靠也不行。

“三天前,晚上8:00到9:00之间,你人在哪儿?”

“在……在她家。”

“谁家,说清楚!”小海一拍桌子,气势十足。她对这种杀害女性的人渣异常愤怒,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惹得在外面看着审讯屏幕的师父顾枫  拿过话筒提醒“小海,控制情绪,注意了”。她这才反应过来,闷闷坐下。高思明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向后靠去,他语无伦次,“那个,苏、苏扬家。”

“为什么要去那里?”

“她、她邀请。” 

“你刚说你们分手了,你还去干什么?”

“我、我……她说她过生日,求我好歹过去一次,我一时心软。早知道就不去了。”

“为什么要带编织绳?还是在你们公司楼下五金店买的。”

“她说这段时间要搬家,想将一些东西打包,让我带几根绳子过去。她说她会离开,从此不再打扰我。”

“你带去的那两瓶红酒呢?”

“这个,我每次见她,都会给她带酒。她喜欢的。”

“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没什么。”

“她身体里有你的精液,你说没什么?”

“……”高思明涨红了脸,低头不再说话。脸红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咕哝,“我什么都没干,不是我杀的。”

顾枫右手摸着下巴,盯着审讯屏幕沉思,他目光如鹰隼般紧盯着高思明。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高思明虽嫌疑大,但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凶手。他眼神畏缩,像受惊了的绵羊,跟能狠下杀手的歹徒相去甚远,再者,他没杀人动机。

小海审讯完了,一脸怒色冲出来:“撒谎!那姓高的家伙一定在撒谎!人渣!”

“怎么说?”

“师父!你知道这事有多搞笑吗?”小海气极反笑,她手指关节在透明的桌面上“砰砰”敲着,“我们那天在监控里看得明明白白,高思明进去死者家时提着两瓶红酒。周法医也说的明明白白,死者外阴撕裂,是酒瓶颈插入后导致的。而姓高的这家伙解释说自己的确那么做了,但没用太大力气,不可能造成死者伤害。他说他那么干的原因是满足死者特殊的性癖好。你说这借口幼稚不?酒瓶上全都是他的指纹!”

“听起来可信度不高。” 

“极有可能是那家伙一边做那事一边给死者脸上泼硫酸。”

“多大仇啊,这是……”刑警队的人窃窃私语。

顾枫没答话,依然紧盯着屏幕中高思明的眼睛。高思明很颓,目光涣散,整个人在审讯椅上瘫成了一堆烂泥,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普通男人,还有点懦弱,和变态二字相去甚远。

激动的小海劈头怒斥:“怎么,变态会将这两个字写在脸上啊?”

“死者生前服用过迷幻药,那迷幻药瓶在哪里?高思明如果曾经购买或者从其他渠道得到过迷幻药,我们应该能查到交易记录。去查吧。死者邻居叶琳说,死者那天拿过一个生日蛋糕。可那天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高思明的。更重要的是,死者房屋里没有任何吃蛋糕的迹象,如果真有过蛋糕的话,蛋糕盒在哪里?监控没有显示出蛋糕盒被高思明带走或扔掉。更重要的是,凶手他为什么要藏起蛋糕盒和蛋糕残渣?”

小海被顾枫这一连串的话给说愣了,她直勾勾盯了他两三秒:“师父……怎么,您看出这么多疑点了呀?”

“疑罪从无,不要先入为主。”

“顾队,我们按照您先前的要求调查了死者人际关系,发现她的关系网非常单纯,大多是作者朋友或者合作编辑,她特别努力,作品很多。但有一点反常……”前来汇报的技术部人员任辉顿了顿,“她未免太富有了。”

“死者是有点名气的悬疑作家,有点钱很正常。”

任辉抬起头来:“她名下房产、股份还有存款,保守估计,得上亿。这不是有点钱。”

顾枫呆住,这的确反常,苏扬出售的版权加起来肯定到不了这个数。

“这些钱只有小部分被投资在房产和股市中,其他都是存款。而且……去年初,死者账面上有项很不寻常的资金变动。”

“怎么说?”

“去年1月23日,死者从银行共分10次提了8000万现金。去年7月5日,她来到咱们吉末区定居。一年后她遭人毒手,那8000万也不知所踪。”

“难不成,是她的钱来路不明,遭人勒索,为避难才来到这里?然后一年后被勒索她的人找到杀害?谋财?”

“有可能。”

顾枫揉了揉太阳穴:“技术部,和银行联系,查查她的资金来源,她背后可能有人。查到了立刻报告。”

“对了。”顾枫突然想起来,“死者的事网上应该已经传遍了,怎么她的亲属没一个过来认领尸体?”

“这太反常了。她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牵无挂。”小海苦着脸,“也没人关心她,真可怜。”

四、凤凰村

顾枫和小海两人开了两小时的车赶到苏扬老家——凤凰村。那里很隐蔽,还是他们上报给公安部要求调取全国数据库进行比对,才得到了苏扬的个人信息和老家住址。

凤凰村偏远落后,村庄沿水而建,路也没修好,坑坑洼洼的。听说苏扬的妈妈一个人生活在那里,叫丁媛。

小海对村里颠颠簸簸的小路很不满,在连续两次差点将车开到河里后顾枫实在是忍不住了,勾勾手跟她换了个座,让她绑好安全带坐在副驾驶上。

“师父,这路也太差劲了吧。要致富,先修路啊!”

顾枫瞟她一眼,没说话。

不过,这村庄虽然偏僻,但每家的房屋都还盖得不错,最差的也是三间四层。这就有点奇怪,难不成,光靠卖农产品,凤凰村村民就有这样的收入?顾枫略感诧异。

负责接待顾枫一行的是当地村委会主任,有个通俗好记的名字——张伟。

张伟很客气,一见面就热情地递茶递烟:“久仰,领导。”

顾枫还没说明来意,张伟就开口了,明显是做足了功课:“情况我知道,上面领导跟我打过招呼。听说你们辖区出了命案,想来打听下我们村丁媛和苏扬的情况。”

顾枫搓着手:“对对对。”

他略略迟疑:“那……丁媛人呢?”

“这会儿该是去庙里了吧。有日子没见着了。”

“庙?”

“你们来的路上没看到?喏,出了这里,往东走,开上两三公里,就能看见个很大的庙,叫保平寺,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我们村里信佛的人多,这新庙一起,可有个拜佛的好去处。”

“这样啊。”顾枫眼珠转了转,“丁媛这个人怎么样?”

张伟“嘿嘿”笑:“长得好。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女。心气高。”

“家庭情况怎么样?人缘呢?”

张伟狠嘬了几口烟屁股:“她这人怎么说呢,和其他人不一样,想得多,心气高。当时是1983年,你知道的,刚改革开放不久。那年丁媛17岁,一心想出去打工。毕竟长得好嘛!看不上村里男人,但念书不行,很早就辍学了。家里给她定了门亲,她不满意,离家出走了。这一走就是好多年,也没个音信。8年后,她25,突然抱着个女娃娃回来了,说是她女儿。我估计是在外头给人生了娃,男人不要她,没法过就回来了,挺狼狈的。她老娘8年前就给她气死了,毕竟逃婚让家里人丢尽了脸。

“但她爸还是收留了她。没多久,小丁因为长得好,被村里一个家境殷实的看上了,叫苏文强。小丁细皮嫩肉,又不想下地干活,就带着女儿嫁了过去。没想到啊,10年后,她那女儿叫苏扬的,跟她一个德性,小小年纪就不学好,13岁就跟男人乱搞,还给人搞大了肚子,寒冬腊月生了个兔崽子。那兔崽子没长大,生下没一个月就死了,是个女娃娃。娃儿死的奇怪,看过的医生说整张脸都是青的,那时村里有流言说是当奶奶的小丁嫌丢人,狠下心将娃儿掐死了,背地里都说她是杀人犯。小丁再没脸住村里了,带着苏扬跑了,两年前才回来。

“小丁和她女儿不知道在外面干了什么,穿金戴银的,一回来就捐钱盖了保平寺,说是给苏扬赎罪。小丁还给乡亲们挨家挨户发钱,说是感谢啊、叶落归根、回馈乡里。现在乡亲们都住上了楼房,也是小丁的功德。不过,乡亲们虽然面上待她好,背地里其实挺看不起她的,觉得她那钱都是卖逼卖来的。”张伟吐了口烟圈,不怀好意的嘿嘿笑。

顾枫皱皱眉头,回头看小海,发现她的脸都已经憋红了,于是从口袋里扔出车钥匙:“你去车里找找我的酒,拿过来。”

“哦。”

小海走远后,顾枫开口:“苏扬女儿的爸是谁?”

“呦——那小不点的嘴紧得很,当时小丁都要把她给打死了,她愣是没说一个字。也不知道被村里哪个小毛头搞的,苏扬都快没命了,他愣是没站出来认。这种事么,是个男人就要敢作敢当是不是?躲着算什么?”

“丁媛打她?她才13岁,法律上是幼女啊,她懂什么?” 

“是啊,打得狠哪!大冬天的,让她剥光了衣裳跪在雪地里。那孩子还在月子里,冻的整个人都青了,床上躺了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地。”

“那丁媛男人呢?”

“跟个没事人一样。”

“后来她们跑了,男人没找?”

“没。”

“这……”顾枫挠挠头,“现在那男人呢?”

“嗨!早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胃癌。”

顾枫有些沮丧,长呼了一口气。

“不过说来也巧,他死的那年,都已经跑了五六年的苏扬突然回来——真不知道为啥,都不是亲生的,还能有什么感情?不过他倒挺开心的。不久后,他胃癌发作,运到县里的那个仁爱医院,结果病情突然加重,住了两天就一名呜呼了。怎么说呢,倒是死的有点不明不白的。不过……”张伟叹了口气,“也好,人都得癌症了,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免得活受罪。”

顾枫的眉头狠狠拧成了一个“川”字。

五、疯婆子

“我们去找丁媛。现在、立刻、马上。”顾枫跟小海说这话的时候,她刚在他车的后座下找到了所谓的酒。小海抱着酒正往张伟办公室里走,半路上碰见了迎面而来顾枫,顾枫一把拍上她肩膀,指指前方:“走吧。”

“那酒……”

“我喝了怎么开车?”

“我开啊。”

顾枫斜她一眼:“还是算了。”

“那你要什么酒?”小海嘀咕着坐上车。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顾枫边打着手势边跟她说,“今天回去后,你一字一句的,把苏扬写的小说全看一遍,告诉我主要内容及中心思想,最好能做个PPT。”

“这……”小海边扣安全带边用手机搜索,“师父,她写了足足有36本啊。”

“看,别废话。”

“……遵命。”小海条件反射般答应了后,又耷拉脑袋闷了一会儿,“可是为什么啊?师父。”

“知人论事。”

“从她的悬疑小说里了解她这个人?做侧写?怎么可能!本故事纯属虚构。每本小说的扉页都会这么题。”

“她的作品逃不出现实生活,逃不出她童年生活的影子。你学过心理学,对弗洛伊德也不陌生,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小海瘪瘪嘴,不说话。

可她这个人闲不住,沉默了一小会儿又嘿嘿笑:“那个,师父,你是不是喜欢周法医呀?”

“胡说!哪有这回事!”

“灯灯灯灯!”小海唱了一句,她打身后拿出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芭比娃娃,“不承认?那这是什么?不是买给她的?我刚在你车上翻出来的,周法医那天才说自己喜欢芭比娃娃呢……”

顾枫一把抢过:“别瞎说,这是给顾思买的。”

“拜托,顾思是你儿子不是女儿,你难道不该给他买变形金刚吗?”

“……”顾枫红了脸,“那又怎样?不行吗?”

顾枫说这话的本意是:难道他不能给儿子买芭比娃娃吗?可小海明显误会了,“行,当然行。”她一口咬定,“我们全队都知道你喜欢周法医,只有周法医不知道。当然行啊,你老婆都死了十年了……”这话刚说出口,小海又觉得不对,慌忙捂住嘴,“对不起啊,师父,我不该……”

顾枫瞟她一眼:“没事。”

“哎!前面有个人!”小海突然捂住眼尖叫起来,“小心啊啊啊——”

一声刺耳刹车响过,顾枫五官都拧在了一起。他这时真的很想骂人,待看到眼前横穿马路的是个半白头发的中老年妇女,他将要出口的那句“操”狠狠逼回了嘴里。顾枫阴沉着脸下车,被吓了一个屁股墩儿的女人正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在看他。

顾枫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将那女人给扶起来。

他伸出的手吓了女人一个哆嗦。于是顾枫缩回手,弯腰去捡她落在地上的篮子,顾枫发现里面搁着很多黄纸和庙堂里上供的香,明显是刚从前面的保平寺里回来,他诧异回头:“丁女士?”

女人没答他,依然坐在地上,眼睛垂向地面。她脏兮兮的,随便扎起的头发上沾着很多枯草,没半点张伟说的“长得好”的样子。

“丁媛女士?”

“啊——”女人口中发出长长一声咕哝,她目光呆滞,抬起头,张着嘴,哈喇子“吧嗒”一下流了出来。

“您是……丁媛女士?”惊魂未定的小海跟着下车,又被地上女人惊的目瞪口呆。

这女人明显疯了。

可没听张伟说起,丁媛疯了啊?难不成是最近才疯的?奇怪。

小海上前扶起丁媛,她直爽而嘴快,上来就直接一句:“丁阿姨,我们是警察。这回过来想了解一下您女儿苏扬的事,她已经死了您知道吗?”

气得顾枫重重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

丁媛忽然嘻嘻笑了,她摆弄着自己面前的编织篮,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百元大钞,自顾自顾枫手里塞:“给、给……给你。这些我都给你,我们能做好朋友了吧?你们不会再说我坏话,瞧不起我了吧?”

“不够吗?”瞧见顾枫无动无衷,她惊慌起来,又从贴身衣物中掏出几沓钱,少说也有好几万,她手忙脚乱塞进顾枫怀里,“拿着拿着,就当我回馈的,也好替我那不争气的女儿赎罪。啊。”

顾枫没接,冷眼看着那些钱哗啦啦落在自己脚下。

“你女儿已经死了。”

“死……死了……嘻嘻。”丁媛退后几步,流着哈喇子傻笑,突然她尖啸一声,用长长的指甲抓着自己的脸,“死了,死了好。她活该!她不孝!她就是个畜牲!”她抱住脑袋,“不——不要来找我!苏扬……扬扬。你那个小兔崽子不是我杀的,你明明知道!我不欠你的,是你欠我的!你这个拖油瓶……都是你,你跟你那个小兔崽子丢尽了我的脸!现在倒好,你解脱了,变成鬼了,可你有什么资格回来复仇?你凭什么!还有……”

丁媛狠命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我是她母亲,亲生母亲!我做什么都不过分!我对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她都该忍着!”

顾枫没说什么,他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丁媛歇斯底里,直到她再也说不下去,捂住脸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是说,苏扬回来复仇了?什么时候?”

“对。瞧瞧,好心人儿啊,只有你懂我。你说她怎么就这么狠心。她还是个女儿吗?死了都不让我安生!”

顾枫皱了皱眉:“你是说……苏扬她回来了?她找过你?”

“她一直都在……她自从死了之后,鬼魂就一直守在这里,缠着我……我躲到观世音菩萨的庙里都没办法,她……她的鬼魂……啊啊啊——”

丁媛歇斯底里大声吼叫起来,她伸手指着前方,畏畏缩缩躲在顾枫身后:“就是她,她来了……她为什么这样恨我?她……啊啊啊——”

丁媛凄厉惨绝一声尖叫,整个人东倒西歪向后奔逃,冷不防被路面上的砖头绊了一跤,她爬起来继续鬼哭狼嚎。

小海右边眉毛不停地狂跳:“这……”

“她疯了,最近几天疯的。”

“这……”小海目瞪口呆。

“回去先将苏扬所有书的内容都给我整理出来,然后联系心理侧写师,将书里面每个主角都做个心理分析。”

“这……师父,这有关系吗?”

“有关系。”

“啊?”

“作者写遍千山万水,其实写的都是他们自己。”

六、前尘事

小海花了足足一礼拜才研究完了苏扬遗作,还找了个文学院的学长询问,学长告诉她文学作品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通常来说,在作品中出现次数较多的意象和情节经过加工改换,可能就是对该作者产生过重大影响的记忆。

小海经过整理,发现在苏扬的悬疑小说中,排行前三的情节分别是“雪地下跪”“被老男人性侵”“被同学弄坏东西或欺负,母亲却责怪自己”。

关于这些,苏扬在书中是这样描述的:

……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新圆规被同班同学摔坏了,我哭着回家找妈妈,可是她气急败坏给了我两耳光:“人家为什么只弄坏你的东西,而不弄坏其他人的?肯定是你自己不对。”那一刻我就知道,她不会保护我……

……那天我在床上坐着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着《还珠格格》。母亲和继父在门外大吵大闹,他们说我是个累赘,说我出生的时候,母亲为什么不掐死我。我听得一清二楚,我很害怕,怕他们不要我,那天我坐在床上僵硬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吵完了,母亲哭着跑出门去。继父非常生气地走进来,他居高临下看着我说:“你有什么用啊?”接着他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拎起我,摔到沙发上,撕开我的衣服,捂住我的嘴……这不是我的错!我发誓这不是我的错!可我没法告诉任何人!

母亲说我丢脸,她逼我跪在雪地里。好冷啊,我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很白。我跪在那里,我身体里空荡荡的,一阵风吹过来都能把我穿透,我的知觉被冻成冰了,思维也是。后来我感受不到喜怒哀乐,看到别人的眼泪生不出同情……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我的灵魂被杀死了。那天我在雪地里跪下去之后,一辈子也没能站得起来。

……

小海看得很心伤,越来越觉得苏扬是个人才,想象力不是一般的丰富。她整理完后向顾枫提交材料,恰好遇到技术的部任辉在做汇报。

“顾队,我们调取死者名下账户及关联账户,发现她的稿酬和版权收益的确没那么多。她的财产来源是比特币兑换,现在比特币升值,汇率到1:40000了。至于她怎么来的那么多比特币,好像是暗网交易。”任辉咳嗽了两声,“涉及到暗网,资金来源我们就没法查了,服务器在美国,全都是虚拟账号。”

“暗网?”顾枫左边眉毛跳了跳,“苏扬在暗网上做什么?做生意?她做什么生意?贩毒?贩卖人体器官?杀人?拐卖?她没前科呀。”顾枫挠了挠头,“但凡犯罪涉及到线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顾枫想了想,“这样,你们先想办法恢复死者的电脑,看看能不能追踪到她的上网记录,还有……”顾枫看见小海,招手让她过来,“你过段时间再跟我去众星集团走访一下高思明和他的同事,他一定还有事没跟我们交代。”

吩咐完了,顾枫有点心烦。据苏扬被杀案过去已经有两个礼拜了,他们还在做基础的走访工作,毫无头绪,除高思明外没能锁定任何犯罪嫌疑人。

顾枫将食指搁在下巴上沉思,手机叮铃叮铃响了,接起是他八岁的儿子顾思。儿子一个人在家里,打电话哼哼唧唧地说今天是中原鬼节七月半,想让爸爸早点回来陪他,他怕。顾枫一听这话就更生气了,案子的事已让他够烦了,再者他厌恶极了儿子这鼻涕泡一样的懦弱样。他有点火大:“你他妈就不能争点气?哭哭唧唧像什么样子?鬼节?你又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连珠炮样说完了,顾枫摔下手机,回头看见周法医端着一盘切成小块的梨站在他身后,面色苍白,目瞪口呆。

顾枫红着脸站起来:“周法医,你在啊?”

“我、我来给顾队分点水果。”

“哦哦,真是辛苦你了。”顾枫打着哈哈赔笑,他指指手机,“没办法,我儿子他、他不听话。”

周法医抿嘴一笑:“没事儿,小孩子都这样,长大就好了。”

顾枫边吃梨边寻思自己要找个什么借口将芭比娃娃送给周法医——以巧妙的方式——既自然又不会让她发觉自己的企图,太主动的男人容易将女人吓跑。

“案子怎么样了?”周法医好似随口一问。

顾枫“咔擦”咬了口梨:“不太好办。”

“卡住了?”

“涉及暗网,不容易啊。那里不受监管,很难查出什么来。”

“其实我觉得,还是我们对暗网的了解太少。我想它肯定跟线下密切相关。一般来说,从死者日常行动轨迹就能推测到她在暗网上做什么。虽然只是推测,但也是个调查方向,总比没有强。”

“你说得对。”顾枫指了指她,“聪明,做法医可惜了。”他笑笑,打抽屉里掏出芭比娃娃,故意以风轻云淡的口气说,“这个奖给你。”

“哇!”周法医惊喜一声,脸上开出了一朵花来,抿嘴说“谢谢你”。顾枫心里美滋滋的,有点飘。

“对了,有点事想问你。”

“嗯?”

“关于你们医学界的。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凤凰县仁爱医院多年前出过一起医疗事故,听说主治医生误将氯化钾注射入病人体内导致他死亡的。我想跟你打听打听,听说你从前在仁爱医院工作过。”

“苏文强的事?”

“你记得啊。”

周法医笑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忘?那事很奇怪,到最后也没查清是谁的失误,他们那个科室的主治医生和护士全都被辞退了。从那以后,仁爱医院的生意每况愈下,大家都想办法调来湾里市,听说很多人进了咱们吉末区第三人民医院,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转行做法医的。我记得的也就这么多,怎么了?”

“苏文强是苏扬的继父。”

“什么?”周法医愣住,“这也太突然了……”

顾枫揉揉太阳穴:“我想,这两个案子之间可能有内在联系。”

“哈哈。”周法医调皮吐了吐舌头,她收走顾枫面前的空水果盘转身离开,临出门了,她回眸一笑,“那就是你们动脑人的事了,我的本事可不在推理上啊。”

无端惹得顾枫心头一荡。

七、死亡书

周法医走后,顾枫找了个做IT的朋友帮忙接入暗网,然后就被上面乌七八糟的信息恶心到了。顾枫喘口气,心里说苏扬这家伙到底在做着什么生意啊?还赚了那么多比特币。做的挺大的嘛!

顾枫寻思,暗网上的生意大多是重罪,大部分需要线下来配合。现在技术侦查措施改进了,线下犯罪只要警方想抓,就不难侦破。所以这些事苏扬可能不会做,否则早都暴露了。顾枫浏览了一段时间,突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发现了一桩线上赌博活动,赌博的内容是预计他人的死亡日期。而这些被预计的人,在社会上都有着一定的知名度。

此项赌博名为“惩戒之矢”。规则是这样的:每期给出一个人的名字作为目标,接着设一个巨大奖池,参与赌博的人每人往奖池里投0.25个比特币,预测目标人物的死期,预测准了的人会获得这个奖池里所有的奖金。这就导致了一个结果:如果奖池里的钱足够多的话,自然会有人铤而走险,为了钱将目标置于死地。

顾枫皱了皱眉头,他想,一个人如果不参与线下犯罪的话,在暗网上赚钱,这种方式快速而隐蔽,是个好选择。

只是到底是什么人会引起这样的公愤?以至于大家都想预测他的死期?应该大部分是执政不力的政治人物吧。顾枫想。

顾枫拉了拉往期目标名单,果然大部分是政治人物,但这兑奖的机会很少,暗杀政治人物没那么容易。还有一些是抛头露面的公众人物,有人品性不佳,引起了公愤,比方说猥亵幼女的商业精英、出轨家暴的社会名人。

顾枫注意到有个当红歌手也在往期死亡名单中,名字叫作许星海,当年红的时候如日中天,后来因为家暴事件引起公愤,引退了。“惩戒之矢”奖池中参与许星海死亡日期预测的人非常多,奖金达到300个比特币,折合人民币1200多万,结果这笔奖金还真有人因为预测准确而被领走了。

顾枫记得许星海是在一次醉驾中出了交通事故,送入医院抢救两天后被宣告死亡。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在他们吉末区第三人民医院。

顾枫看见个好似是开玩笑的名字:悬疑作家小安,本名苏扬。他周身一颤,忙凑近了去。大家要预测她死亡日期的理由很简单:作家小安写了那么多悬疑故事,就像上帝一样掌握着每个角色的生死,那大家就预计一番,看看能不能把她给“票”死。网民们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于是纷纷“附议”,最终奖池金额高达128个比特币,折合人民币512万元。巧不巧,还真有一个人获得了这笔大奖,他预计的死亡时间是6月28日。

顾枫的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因为苏扬真正的死亡时间正是6月28日。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斩获大奖的人就是凶手,就算不是,也最有嫌疑。

顾枫可以追踪到奖金是流入到哪个账户中的,可没法知道这个账户是谁开立的。

不过还好,调查总算有了眉目。顾枫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好让自己放松些,接着往下看那份死亡名单,然后一个人的名字突兀跳进他的视野中,吓了他一跳,那个人的名字是:顾枫。

顾枫以为自己看错了,忙揉了揉眼睛。他想,我又不是什么名人,不至于吧?他凑近屏幕细看时,发现那的确是自己的名字,连身份证号都一模一样。

“我去——”顾枫猛推了一把电脑,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谁。不过算算,这些年折在他手上的犯罪分子不算少,恨他是应该的。奖池里的金额是594个比特币,折合人民币2376万。顾枫觉得自己还不如当场自杀算了,他做警察一辈子也赚不了那么多。

顾枫看了看奖池下方预计的死亡日期,五花八门的,有人都预计到20年后了,而距离最近的预计死亡日期则是:7月18日。

那岂不是3天后?

顾枫头脑一懵。

顾枫敏锐地注意到,预测他最近死亡日期的那个人和那期预测苏扬死亡日期的奖金得主用的是同一个账号,也就是说,他们可能是同一个人。

顾枫眼珠转了转,难不成,有人想阻挠这个案子的告破?而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顾枫觉得在网上预计他死亡日期的那些人就是傻叉。每人花一万块钱咒他死,真是钱多没处花。顾枫冷笑一声:“要杀我?谈何容易!”

“放马过来吧!”他耸耸肩,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命竟然这样值钱。

既然这样,那可得好好珍惜了。

八、新线索

顾枫第二天下午和小海走访了高思明。

没确切证据,不到24小时,高思明就被放回去了。

顾枫和小海先去了众星集团,得知他请了假,于是向公司其他人简单了解了高思明的情况后驱车前往他家。

同事对高思明的评价大多都是勤劳踏实、认真刻苦,没什么建设性。唯有一点入了顾枫的心。

当顾枫问他们对高思明的女朋友有什么印象时,同事大多一脸茫然:“女朋友?没听说过啊。怎么,这家伙藏得有够深啊。”

不过,还是有一名同事提供了有价值的信息,是高思明的下属,一个怯懦的女孩。她说自己三月前,前往高思明的公寓送材料时,看见他家里有个女人穿着睡衣在洗漱。

顾枫将苏扬的照片拿出来:“是不是她?”

女同事摇摇头,“不是。这个女的没我在高思明家看到的那个好看。那个女的……呃,”女同事想了想,“是惊艳的那种。事后我还挪喻过高思明,说你房间那个女人好漂亮啊,叫啥,干什么的。他挺得意,跟我说那是,他的眼光不会差。阎婷在她们医院可是院花呢,而且是护士,很会伺候人。”

医院?护士?顾枫心中大动,整条推理链中好像有那么一环给“咔嗒”一声扣上了。

事后,顾枫迅速给队里去了电话,要他们立刻对护士阎婷进行全面调查。

顾枫和小海敲开高思明家门时,高思明一个人在喝酒,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家里烟味浓得很。开门时,一见顾枫他就有些崩溃了,高喊一声“人不是我杀的”就狠劲关上门。

顾枫将脚卡在门缝里,“咚”一声,门弹开了。

高思明比了个手势,转身就往屋里走:“得,您还是毙了我吧,反正我说什么您也不信。”

“我个人认为不是你杀的。”

顾枫这么一句出口后,高思明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他嘴角向下瘪,竖了大拇指:“还是顾队高明。”

高思明立刻将顾枫和小海请进屋,他这段时间焦虑得很,他坐在沙发上,挠了挠几天没洗的油头,将在警局里说过的话再重复了一遍。他的确没杀苏扬的动机,可也没不在场证明。

于是顾枫问起了蛋糕的事。

高思明一脸懵:“蛋糕?我没看见啊。我们那天吃的菜都是苏扬做的。她跟我说她骗了我,她只是想见我,那天并不是她的生日。但我也没怪她,只是个善意的谎言。”

“嗯。”顾枫想了想,那房间可是一间密室,蛋糕和包装盒怎么可能不翼而飞?

“你当时为什么用酒瓶?”

高思明焦躁起来:“那是她要的!我们一直都这样!”

“一直?她没跟你说原因?”

“没。”高思明想了想,“应该是她的习惯吧,具体我也不明白,这种事多问也不太好。”

“很好想啊,你肯定没有酒瓶硬。”小海突然插的这句嘴成功让顾枫和高思明同时尴尬。顾枫瞪了她一眼,咳嗽了两声掩饰。

“如果,你没杀人的话。我是说如果。”顾枫打着手势,“我们从监控上也没看到那天有其他人进去。这有两个解释,一是监控有死角,凶手避开了;二是凶手很久之前就潜入到房间里,躲在柜子或者其他地方,本来打算行凶,你却来了,他等你走后才行凶,然后嫁祸给你。”

高思明打了个哆嗦,明显后怕,但依然做出一副痛心模样:“我现在就特别恨我自己你知道吗?如果那天我没那么早走,可能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对了,”顾枫想起什么,“你来都来了,为什么不留宿?天都黑了。”

“是苏扬不让我留宿的,她脾气上来,又哭又闹的赶我走。”

“你对苏扬这人怎么看?”

“很聪明、很好看、很不错的姑娘,又会关心人,性格开朗,各方面都不错。”

“有什么缺点呢?在你看来。”

“嗯……”高思明皱皱鼻子,“要说缺点,就是她的脾气有点怪,明明正开心呢,突然间就能拉下脸来,面无表情,好像你做错了什么事。但你问她的时候,她又说没事。搞得你无所适从。”

“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这样吗?”小海插嘴。

“女人我见过很多,我知道你说的那种女的耍脾气是什么样,但苏扬不是,肯定不是。”高思明斩钉截铁,“我也说不上来,但就是有些地方不对。”

“怎么说?”

“她就像戴了张假面。你看着她在笑,可你知道那是假的,她哭的时候、撒娇的时候也是。经常相处你就能感觉到,面无表情才是真的她。怎么说呢,她像个黑洞,有时候又像个孩子,有着孩子样的天真,还有孩子样的残忍。”

顾枫皱了皱眉头:“你说谎。”

高思明一愣。

“你和她根本就没分手。”

“什么意思?”

“阎婷。”

高思明突然站起身来,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嗫嚅:“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枫微微示意,小海就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给说出口了,“三月前,你因为阑尾手术住进了吉末区第三人民医院,照顾你的护士名叫阎婷。你们从此保持着男女关系,但你也没跟苏扬分手,你两个都想要。你们的这段关系在上月28日,也就是苏扬死的那天被她发现了。你去苏扬家根本就不是她邀请你去的,而是你自己去赔罪的。我说的对吗?”

高思明“噗通”一声瘫倒在沙发里,他极度烦躁地抹了把脸:“劈腿不算是犯罪吧?”

“不算。”

“那你们管我干嘛?”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个。”

“没必要坦白。”

“为什么?”

“这不更坐实了我的嫌疑吗?我傻啊。”他一把扯住顾枫,“顾警官,人真不是我杀的……这样的话搞得我都没法解释。”

顾枫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我知道不是你杀的。”

高思明好似泄了一口气,他一只手捂在眼睛上,颓废极了。

“算我运气不好。”他喝了一大口酒,“我也是一时糊涂。阎婷她特别漂亮,你们去调查过,肯定知道,是个男的都会被她吸引。我跟阎婷好了没多久,也就两三个月,就被苏扬发现了。我怎么都没想到,她们认识。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认识的,认识了有多久,但她们关系应该还不错,平时互相分享男人或什么,结果……”高思明又闷了一口酒,耸耸肩,“我就这样被发现了。”

“应该是那天,苏扬死的那天她确认了的,她之前应该有猜到,6月28日她故意设个圈套去确认的。那天是阎婷生日,我和苏扬撒谎说有事不能陪她,其实我是想和阎婷过生日。但我没想到的是,苏扬买了个生日蛋糕给拿过来,恰好发现我和阎婷一起,于是就……”高思明长呼一口气,“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因为不想失去苏扬,晚上找到她家道歉,那还是我第一次去她家呢,之前她从来不让我去。结果……”

高思明抱着脑袋:“你说我为什么不在她家过夜?起初她还好好的,我躺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又哭又闹。我理亏,当然不敢留下来。”

高思明惨淡笑了笑,伸出双手:“现在看来,我连杀人动机都坐实了,劈腿,杀掉试图阻碍的前女友,啊……一切顺理成章。既然这样,我也没话说,你们将我抓走吧,我累了。”

顾枫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中有说不出的味道。他迅速给高思明带上手铐:“那跟我们走一趟吧。我相信不是你做的,你就当是配合调查。”

高思明苍凉笑了一声。

“渣男!”小海瞪着眼睛骂,高思明就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蹦起来,“我渣我知道啊,但我受的惩罚还不够吗?我现在已经快疯了!我只是个普通男人!我只是一念之差!我都快要被这些破事,被你们给折磨疯了!”

“渣男!”小海临出门了,依然在恶狠狠地骂,还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九、原生癌

“让你看的,苏扬的书看得怎么样了?”回去的车上,顾枫问小海。

“我给你打的报告你没看?昨天上午就给你了。”

“太长了,来不及。你给我简单说说吧。”

“……”

“怎么不说话?”

“我在手机上翻电子版!”

顾枫揉揉鼻粱:“雪地下跪和幼女被性侵的情节多不多?”

“很多,”小海诧异,“你怎么知道?”

顾枫低笑了一声:“还有什么情节出现得多?”

“家庭暴力、冷漠、犯罪、原生家庭、贬低、精神控制。”

“犯罪方法涉及到什么?”

“扼死、下毒。”

顾枫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敲:“果然。”

“反正我就觉得,这个作者文章戾气很重,她似乎在为某些犯罪开脱,觉得那些都不是犯罪者的错,而是原生家庭和社会的共同作用。也不能说她的想法错了,毕竟很多研究犯罪心理的教授都这么说。但我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因为人无论生活在哪种环境下都可以用自由意志进行选择,这才是我们人类的伟大之处。”

“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自然能隔岸观火。”

“天呐——”小海突然捂住嘴尖叫起来。

“怎么了?”

“师父,你看!苏扬的事被人在网上披露了!现在已经上了热搜!”

“怎么回事?”顾枫一脚踩下刹车,劈手拿过小海的手机。他向下滑动了几页,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

琳琅满目的新闻标题和公众号文章让顾枫有些眼晕。

“她不必难过,人间不值得。”

“记著名女作家小安:离开或许是解脱,如此惨烈则是罪恶。”

“原生家庭:她一生都未曾被善待过。”

……

“怎么回事?这么突然?”

“我看看。”小海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迅速查找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三天前,一个账号叫“小红帽”的人自称是小安的好朋友,在网上发了一篇帖子:《女作家小安奸杀案:我所认识的小安》。

小红帽在帖子中说,苏扬是个被强行将自卑烙进骨髓里的人。她母亲丁媛将她看作累赘,非打即骂,好像苏扬一辈子从未干过一件好事。

苏扬没男朋友时,丁媛说她是大龄剩女,嫁不出去。她有男朋友了,做事没按照丁媛的意思来,她就跑到男的面前说什么“苏扬配不上你,肚子里死过人”之类。

但凡苏扬和丁媛有任何一点争执,她都会歇斯底里起来,说一切都是苏扬欠她的,是苏扬害她生不出孩子,害她一辈子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

反正就一句:你不配。仿佛13岁那年的事,就该让苏扬低声下气,夹着尾巴过一辈子。

顾枫看完后左边脸上的肌肉噗噗直跳。

“这是PUA吧?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小海叹气:“我妈动不动就在我面前说,她当年为了照顾我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而我还不按她的意思来,惹她伤心。我都快被逼疯了。我去看她,她害我不开心。我不去看她,她又说我不孝……说实话,太常见了。”

“……”

顾枫看完后,有些吃惊,吃惊完了又心酸,心酸过后是羞愧。因为昨天是中原鬼节,儿子给他打电话说害怕,希望他早点回来,他也骂他懦弱来着。而他会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并不全是因为他儿子本身,更大的原因是他被这案子弄得焦头烂额。

顾枫叹了口气。他侧过头来戏谑小海:“怎么,你们现在这些小孩,想的都这么多吗?”

小海的面容非常严肃,顾枫看见她眼睛里闪烁着的亮光,她一字一句:“师父,我是个成年人,不论是谁,在我面前说一句‘小孩’都是非常不尊重的。”

“……”顾枫拍了拍她,“别想太多。我的意思是,现在很多人都对自己的原生家庭不满意吗?”

“很多。如果不是囿于道德和法律,我们可能会想将那些不配为人父母的玩意儿全都杀光。”

“胡扯!”顾枫明显生气了,“那是你们还没有为人父母。”

小海从他的车上跳下来:“‘父母’?上一代的人因为想上进而没有上进的机会或者能力而被生活压制,就将这份压制和怨气转嫁给下一代。做了父母后就伟大光明正确,子女都必须听他们的?不过是打着爱的名义来靠压制别人来找自己的存在感!我们一个自然人,难道就因为是另一个人的子女,人权、人格都减等了?”

小海看着他:“你知道更可悲的是什么吗?”

顾枫没有说话,小海冷笑一声,“更可悲的是,我甚至害怕当我成为‘父母’之后,也变成这种人。这是‘癌症’,一代又一代,互相折磨,死也不休。”

顾枫张了张嘴。

癌症吗?

晚上9:00,第三人民医院的传来报案信息,一个叫阎婷的女护士失踪了。

阎婷:女,26岁。工作经历简单,6年前和一批同事从凤凰县仁爱医院转过来,工作认真,技术也到位,获奖无数,但前几年出了个倒霉的意外——因为家暴丑闻引退的过气歌手许星海,酒驾出了车祸被送到三院,死在那里。只是死的之前出了一点医疗事故,只是他伤得太重了,没医疗事故最轻也得成植物人。尽管如此,三院还是对那起事故进行了严肃处理。阎婷当时是主治医生手下负责打针的护士,走了霉运被连坐,扣了一月工资。

顾枫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这些看似散乱的事件,会不会有某种内在联系呢?比方说,阎婷和苏扬在许多年前合作杀了苏文强,并且通过制造医疗事故的方式杀了许星海而赚取比特币。这样的话,那苏扬的财产来源就能解释清楚了。而这次……

“阎婷的银行账户有什么异常吗?”

“有。”

“什么?”

“在上月28日,也就是苏扬死的那一天,阎婷不知从哪儿得到了198个比特币,折合人民币512万元,又在3天后兑换为人民币,转到一海外账户中。”

顾枫一敲额头:“这就对了。”

“嗯?顾队?”

顾枫坐直了身子,嗤笑一声,“阎婷她不是失踪,她可能是潜逃或者是……”他皱了皱眉头,“被灭口了。”

十、地下室

约莫是受了“小红帽”发帖的影响,顾枫觉得对不起儿子,特地回了趟家。

顾思这个小崽子挺懂事儿,母亲死后将自己照顾的不错。8岁孩子,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打扫卫生,一个人上学,遇到什么问题都是一个人处理,没让顾枫操半点心。

顾枫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了,顾思在洗衣服。他将自己的衣服洗完了,开始洗顾枫的牛仔裤,他人又小,一小块接一小块的洗,洗了整整有三个大盆子。

顾枫揉了揉鼻子,觉得顾思挺好的,是自己在鸡蛋里挑骨头。他喘口气,觉得是时候给顾思找个妈了。

周法医的模样在顾枫脑海中倏的一晃。

顾思听到身后响动,吓坏了,他脊背挺得笔直,手里肥皂“咣当”落地,大气不敢出一声。

“是我。”顾枫忙出声,“我回来了。”

“饭在锅里。”

顾枫刚想说自己吃过了,又不想拂了孩子心意,揉揉鼻子说:“哦。”

顾思做了炒饭,味道还不错。顾枫忽然想,要是自己今晚不回来,那这饭怎么办?念及此,他端着碗走到厨房门口:“哎,顾思。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我就没指望你。”顾思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径自走回房间,房门“砰”一声被他摔上,顾枫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骂了句,“小兔崽子,什么态度!”

顾枫气了足足有10分钟,看了会儿电视,洗澡睡觉,不搭理顾思。

顾枫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看看表,9:30,这个点没法去警局。顾枫忖着,既然这样,那不妨再前往案发现场走一回,说不定能有新线索。

临走时,顾枫看到桌上放着碗皮蛋瘦肉粥和一个太阳蛋,该是顾思给准备的。他心里升起一阵暖流,觉得这么多年,还是顾思照顾他多一些。碗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是稚嫩的笔锋:我原谅你。

顾枫揉揉鼻子,心想:什么玩意儿?老子用得着你原谅?

顾枫洗漱完毕,驱车来到风荷小区。那里大变样了,前段时间来时还安静,宛若世外桃源,今天熙熙攘攘的,要么是搬家公司在搬着行李,要么是一些西装笔挺的房产中介们在看房子。

“怎么回事儿?”顾枫看见最初报案的叶琳一家人拖家带口搬着东西,问道。

“搬家啊!警官先生。”

“这么突然?”

“邻家死人啦!晦气!每天晚上都觉得瘆得慌!”

顾枫愣了片刻:“这样啊。”

“地下室那些没什么用,不用搬了,扔给房东吧!值不了几个钱。”叶琳一手抱着洗脸盆,一手招呼丈夫。

“怎么,这里有地下室?”

“也不是每家都有,稍微好点的房子才有。”

“只有从房子里才能下去地下室吗?” 

“没,地下室有两个出口。从地下车库也能进去。”

顾枫脑袋“嗡”的一声,像被人打了一闷棍。

他抖着手找出钥匙插入锁孔,打开门后,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苏扬房屋的摆设一如既往,没人打动过。顾枫记得清楚,这里的生活物品都是双份,精致小巧,不像男人的,高思明说他之前没来过苏扬家。那么这间屋子,应该住着两个女人,或者至少有一个女人经常过来。

顾枫看见苏扬家中有个小酒柜,内中放着多瓶红酒,他突然想起高思明口中的,苏扬特殊的性癖好,感到尴尬。

顾枫打电话给物业,问苏扬家最初在设计时有没有地下室,物业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果然。

顾枫在物业人员描述的地下室入口处发现了一个书架,挪开后,一扇小门就露出来了,挂着锁。顾枫先打了个电话到局里物证科,让他们派个人将苏扬随身的钥匙给拿过来,另外打电话给法医处,找周法医。

周法医声音甜美:“您好。哦,是顾队啊,您好您好。”

顾枫心头一颤。

“什么事儿啊?顾队。”

“嗯,我想问问你,上月28日,风荷小区杀人案,死者的真实身份确认了吗?”

周法医明显一愣:“那、那不是苏扬吗?”

“我知道,我是问你,有没有从技术方面进行确认?”

“这个……没有哎,抱歉。”周法医很尴尬,她小声说,“我忖着她的身份既然已经确认,就没有……呃,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别误会。我也是突然想起来,这会儿需要。”

“嗯。我现在就做,不过要一个礼拜才能出结果。”

“谢了。”

挂上电话,顾枫思考了一会儿。等物证科的同事将钥匙送来了,顾枫挨个在地下室的门上试,试到第三把钥匙的时候,房门“啪嗒”一声开了。

顾枫以手掩鼻下了地下室。通过一条长长的楼梯,顾枫摸到开关后开了灯。地下室有人打扫过,还算干净,摆放的都是些长久不用的杂物,还有个大柜子。奇怪的是,其他杂物上都落了灰,独独柜子上没有。顾枫戴着白手套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是些书籍和从前的碟片。

现在谁还看碟片啊?应该是很久前的。

顾枫拿过碟片来看了看,啼笑皆非,全都是成人影片。这倒无所谓,可让他有点儿不适的是——影片全都是女同性恋——而他还没对象。

顾枫叹气,苏扬很小时就被继父残忍侵害,想必对男性失去了信心,没兴趣也正常。

顾枫在不是很大的地下室转了转,找到了一扇小门,打开后是地下车库,顺着地下车库可以直达小区门外。

物业人员告诉顾枫,地下车库处并没有监控录像。

而门前的监控录像显示,苏扬每天都从正门出入,无一例外,而且非常准时——她每天早上7:30出门去买新鲜蔬菜。从没有人和她一起从正门进入,这给人的感觉是: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而她为什么要掩饰另一个女人存在的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所有的案情还原后应该是:

苏扬和阎婷一直保持着情人关系。苏扬长大后回到凤凰村向继父复仇,阎婷让他死于医疗事故。后来,阎婷来到吉末区第三人民医院,二人合作杀了歌手许星海来赚取比特币——或者她们还杀过更多的人。

苏扬和阎婷年纪大了,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或者其他原因),想找个男人恋爱,却不想找了同一个——又或者说阎婷是故意的。苏扬预感到阎婷的情人是高思明,在6月28日设计确认。那天阎婷从地下车库回家,向苏扬道歉,这时高思明过来了,苏扬为了报复阎婷,同高思明做爱,引发了阎婷杀意。高思明走后,阎婷在苏扬的蛋糕中加入迷幻剂,用编织绳勒死她后带走蛋糕和蛋糕盒从地下车库离开。

或者说,阎婷因为财产和情感关系,早对苏扬起了杀心,所以在暗网上预估了她的死亡日期,并加以实施,阎婷账户里多出的比特币就是证据(可能性更大一些)。

顾枫摸了摸下巴,没记错的话,预估自己死期的也是阎婷那个账号,怎么,是阎婷想要阻止案件进程,杀他灭口吗?

有意思。

可还有一个地方说不通:为什么在凤凰村,丁媛说死后的苏扬来找她报仇了呢?丁媛为什么突然会被吓疯了?难道,这只是一个疯婆子的信口胡诹?

还是说……顾枫皱了皱眉头。还是说死者根本就不是苏扬,而是阎婷?

那天苏扬骗她吃了有迷幻药的蛋糕,正准备动手时,高思明来了。苏扬将没法行动的阎婷绑起来放在柜子里,应付了高思明后再下手,并且伪造出死者是自己、凶手是高思明的现场。而因为她们二人长期的合作和情感关系,知道阎婷的比特币账户对苏扬来说不是难事。

毕竟到现在,没任何证据表明死在苏扬房间里的女人就是苏扬。她的脸被毁了,DNA比对还没进行。刑警们有可能在诱导下陷入了一个误区,他们想当然的将死者当作了苏扬。

而这,没任何证据支撑。

十一、诛心计

丁媛不知道为什么,乡亲们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

她硬塞的钱不起作用了,最近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稍凶点的小孩还捡石块丢她,他们呵斥她,像呵斥一条狗。

很多陌生人来到凤凰村,用油漆在她家大门上涂些“贱人”“滚出去”的话、将装满了蟑螂的盒子丢进来、在她被子上涂满粪便,还砸坏锅碗瓢盆……

摄像机镜头像闪光弹一样刺着眼,话筒铁棒槌似的杵在她眼前。

“您好,我是社会日报的记者,请问丁女士,您对您女儿苏扬被杀一事怎么看?”

“我是人间法事的记者,请问您是否多次向苏扬讨要钱财?”

“听说您在苏扬活着的时候将她逼上绝路,是否属实?”

“丁媛女士请回答!”

“请您回答!”

“……”

苏扬!苏扬!

这个名字好似打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潮水,将丁媛整个人吞没,她抬头是乌泱泱的人群,带着探究、愤怒……抑或是幸灾乐祸的眼。

丁媛抱着脑袋蹲下身子,她痛苦哀嚎着,像只暴露于日光灯下,人人喊打的老鼠。

这是烙进她骨子里的感觉啊,贯穿了她一生。那是种拼命想抬起头来却又不断被按进泥沼里的屈辱感。

从17岁离家出走到带着苏扬身无分文的回来,从将希望寄托在苏扬身上到被她的丑事羞辱地抬不起头……她没有一天不想挺起胸膛,不想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她要耻笑过她的乡亲们正眼看她!要他们知道她现在手里有钱,她过得很好,她不是他们口中的烂人、婊子!

可怎么就这样了呢?

给他们送了那么多钱和礼物,还不够吗?

丁媛不明白。

“丁媛女士,我开车开了1000公里来到这里,就是想当面问你一句,你对苏扬过的那些,可曾心存愧疚?”

焦点周刊某记者的这句提问将丁媛给弄懵了。

不久前,苏扬的鬼魂也是这样问她的:你可曾对你做过的,心存愧疚。

丁媛愣在那里,片刻后打了个哆嗦。

不久前,凤凰村的丁媛正和隔壁阿花提着菜篮子闲聊,回头看见有人从田埂上飞奔过来,“小丁!你女儿给人杀了!快去看看!都上新闻联播了!”

丁媛脸上火辣辣的,像给人打了一巴掌,“女儿”两字,让她觉得羞耻。

死了?

一瞬间,好似有块冰嵌入了她的心脏,那凉意扎根后又迅速蔓开,直渗透了四肢百骸,她失魂落魄退后了两步。

丁媛嘴角抽了抽:“她活该。”

丁媛是一个人回凤凰村的,在这之前她跟苏扬闹翻了——为建保平寺的事。她说苏扬是个畜牲、不孝女、烂货,想从苏扬手里拿钱去捐给村里盖保平寺,给她赎罪。

苏扬没给。 

丁媛没法理解,这么好的赎罪机会,苏扬为什么不要?这么多年,苏扬做了多少忤逆她的事?让她去找个稳定工作不去,找个对象不找,在家给自己做饭也不做……不照顾父母已是最大的不孝了,简直跟牲畜无异,现在让她捐钱盖寺庙赎罪还不愿,真是家门不幸,她生了这么个狗东西。

苏扬“嗤”一声笑了:“我做稳定工作,你哪来钱赌?我找了那么多对象,哪个不是被你弄没的?我没时间做饭。”

“哎,话说清楚了。什么叫你对象是我弄没的?你也不想想你配不配?13岁就给人搞大了肚子,死过人的谁要啊?也难怪人男的看不上你,对象?我看人家就玩玩你。你也就配被玩玩,从小就不自重。”

苏扬眼眸稍稍下垂,到底没说话。

丁媛语重心长:“给你机会盖个庙赎罪,妈也是为你好,省得你死了下地狱。啊。”

苏扬面无表情。

丁媛变了脸,狠狠一巴掌扇在苏扬脸上,打得她侧过头去,苏扬没说话,腮帮子鼓了鼓。

“我养大你花了多少钱?你吃的奶那都是我的血!要不是你,我早嫁到大户人家去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怼得我是一愣一愣的,就光算这么多年你让我生气的精神损失费,你得赔我多少?要你几个子儿怎么了?你还给计较上了。”

“要多少?”

“500万。”

“太多。”

“你不是有钱吗?”

“没那么好赚。”

“哦,你也知道钱难赚,屎难吃啊?我当年养你不辛苦?要不是为了你,我会嫁给苏文强那老东西?我看得上他?结果你怎么报答我的?13岁出去跟男的搞?我呸!我一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恶不恶心啊?我一想起你,就像吃了苍蝇一样,一天恨不得洗八遍澡,恶心!”

又来了……

苏扬耳边嗡嗡直响,她开始头晕目眩。

1月23日,苏扬从银行共分10次提了8000万现金。她拿出1500万给丁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她说:“滚吧,从今往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丁媛再见到苏扬时,听说她被人杀了。

当时是个阴沉的夜晚,无星无月,风吹过来凉得让人心里发怵。丁媛在保平寺里给观世音菩萨上香,她拜托菩萨保佑,让苏扬来生投胎成猫狗。

投胎做人?那不可能,别为难了菩萨。苏扬?她不配。

她13岁时……丁媛又开始碎碎念了。

丁媛无比虔诚地在菩萨面前三叩首,抬头时看见一衫血红血红的衣裙。

菩萨显灵了?

丁媛打了个哆嗦,瑟瑟发抖着抬头往上看,正对上苏扬苍白的一张脸。

她没有血色,苍白到要透明了,散着头发,眼珠子黑到让人感到空洞。

丁媛发出凄厉的喊声,整个人瘫在苏扬脚下,烂泥一样。“你、你来找我做什么?”她疯狂踢打着双脚,“都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苏扬眼眸很黑,皮肤惨白像鬼魅,面无表情。她伸出双手,想要掐住丁媛脖颈,忽然又缩了回去。她站在原地,看着丁媛因惊恐而歇斯底里的大力扑腾,她弯腰大笑了起来。

“哦……原来你怕死了的我啊。”苏扬侧歪脑袋,露出孩子样天真的神色,她捂住嘴惊诧,“可这没道理啊。我活着的时候,你天天咒我死,现在我死了你反倒怕?”

“我……你不要过来,我告诉你不要过来啊……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丁媛被吓到精神失常了,她疯了样将手头能找到的香、黄纸什么的丢向苏扬,无果后,她惊慌失措闭上眼,语无伦次念起经来。

苏扬走过来,依然大笑着。

“你真可怜,真的。你一辈子都想得到那些乡亲的承认,可是呢?婊子就是婊子,变不成仙女。你17岁跟人私奔,结果被耍了。亏你还能腆着脸回来,你妈都被你丢人丢到自杀了。因为钱,乡亲们待你和气,其实谁心里看得起你?你自己没点数吗?垃圾就是垃圾。盖庙?你也配给观世音菩萨盖庙?啧啧啧,脏……太脏了。”苏扬一字一句,字字剜心,“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有听话的儿女?看吧,我就是菩萨给你的报应。这都是因为你,是你该受的。你在计较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给我赎罪?不,该赎罪的人是你,你活该。”

“你胡说!你在胡说!我怎么会……怎么会是我的原因?都是你……都是你……”丁媛捂住脸,“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

“哦。可真会甩锅啊。话都被你说完了。”苏扬弯下身子,凑近她,“那我说都是你,不行吗?你教的。甩锅啊。都是你害的我,都是你害的……糟糕!”苏扬突然间暴怒起来,她抱住脑袋尖叫,“你说都是我害的?是我求着你将我生下来的?哦不,我难道不是你跟男人瞎搞的结果?我害的?是我求着你干那些事?我这么多年求过你什么?都是你在求我!天……”她抱住脑袋,神情明显狂躁,她在地上踱来踱去,自言自语着咒骂,“我真的要被你逼疯了。不不不,我已经疯了,我早都疯了。”

苏扬的话戛然而止,空气突然凝滞,静的能听见一根针落地。

时间静止了有5秒钟,诡异的笑容像透过皮肤蔓延而上的毒素,慢慢烙印在苏扬面无表情的脸上。她眼珠向下,嘴唇一开一合:“丁媛,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在几千个日夜。”

“我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我想让你脱光了跪在雪地里。我为你设计了无数种死法。我曾经想过将你这张恶毒的嘴给缝起来或者用熨斗给烫平了。后来我想了想,不够,还不够。杀了你有什么用?我要你活着,一辈子在自己编织的牢笼里苟延残喘。知道吗?我女儿是我亲手掐死的,嫁祸给你了。我要你一辈子背上杀人犯的恶名,千夫所指。苏文强也是我杀的。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弯下腰来,凑到丁媛耳边小声说,“苏文强是我女儿的父亲,我勾引他的,他可看不上你。”

丁媛整个人仿佛被冰冻住了,她直挺挺楞在那里:“说谎,你在说谎!”

“不然呢?”苏扬邪笑起来,“你还真以为自己倾国倾城哪?”

“不、不——你说谎,你在说谎——”丁媛尖叫一声,她全身都颤抖起来,头上的汗和眼里的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她捂住嘴歇斯底里,弯下腰的时候像呕出了全部的灵魂。

“我、我杀了你——”丁媛疯了样扑过来,伸出手就要掐住苏扬的脖子。苏扬向后退了两步,她扑了个空。苏扬扯下围在颈上的红色丝巾,迅速在丁媛脖上绕了一周,尔后狠狠拉直

丁媛的脸色在她手中慢慢青紫,苏扬看着她那充血而凸出的眼球,突然间欣喜若狂。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难得见你露出这样的表情,让我再好好欣赏一会儿。”

公鸡的叫声响彻云霄时,苏扬无所谓地拍拍红裙子,站起身来。她狠掐住奄奄一息的丁媛的脖子,硬塞了几颗药丸逼她吞下去。

咯咯笑了好一会儿,苏扬又凑近她,像好友间分享秘密一样小声说:“这个药啊,它会像蜘蛛一样爬进你的脑子里,在那里结网,吐出毒液,摧毁你的精神你的全部,让你崩溃,让你发疯。就像你曾经对我做的那样,潜移默化,让我的大脑长成现在的模样。和我一起下地狱吧。”苏扬蹲下身子,用指尖挑起丁媛下巴,“你教过我什么是善良和爱吗?嗯?”

“你能再告诉我一遍吗?我真的好想学啊。”

“如果能回到十三岁的话。”

“妈妈。”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像坠入平静水面的一颗露珠。

滴答。

十二、迷雾散

顾枫驱车赶到凤凰村找丁媛时,夕阳刚刚落下,天色麻麻黑。

他赶到时,丁媛正被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围在河边,她抱着脑袋瑟缩成一个球,孩子们轮流着冲她投石子。

“疯婆子”“婊子”“老鼠屎”“怎么不去死”……

各种污言秽语化成尖刀,一刀刀向丁媛身上剜。

“我盖了庙,我捐了钱我修了路,我甚至给你们钱让你们盖新房子……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喂不熟的白眼狼!”丁媛抱着脑袋鬼哭狼嚎,她血红着一双眼,头上散落着稻草和泥土,她挥舞着双手彻底疯了。

她永远也没法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生都活在无形的牢笼里。为什么她一直想挺起胸膛做人,却到死都在被人看不起。

小兔崽子,这样欺负一个疯了的女人!顾枫气不过,将车停在田埂上就冲了过去。

一个胆大的男孩抄起一块砖头,气势汹汹走到丁媛面前,猛地一砖头砸在她头上。

“啪——”

鲜血飞溅。

丁媛闷哼一声,身影在残存的夕阳中“咣当”倒地,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干嘛呢!”顾枫厉喝,孩子们登时作鸟兽散。

暮色里,丁媛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额头上都是血,砖头被扔在一旁。顾枫咬着牙打通当地的派出所和医院电话,让他们来处理这件事。

麻麻黑的天色下,顾枫抬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火红色长裙的女人,她披散着长发,眼睛直勾勾望着顾枫的方向。

那张脸……

苏扬!

是苏扬!

顾枫看得一清二楚!

顾枫立刻鸣枪示警:“不要动!苏扬!我看见你了!你已经被捕了!举起手来!”

苏扬没有动,她面无表情伸出右手,向顾枫竖起中指,接着头一歪,露出孩子般天真无邪的微笑来。

苏扬用右手比了个枪的手势,往自己的太阳穴一指,“砰”的一声,她翻出白眼吐出舌头,接着向后一倒,倒入身后流淌的小河里,像一片枯了的叶。顾枫疯了般赶过去时,发现河里的一块浮木上缠着苏扬的血红色披风。

她跑了。

顾枫全身冰凉。

顾枫开了两小时的车赶回警局时,警员们已经下班了,只有周法医还在。

风风火火闯进来的顾枫吓了她一跳。

“尸体身份确认结果出来了没有?”

“没、没有……抱歉。”

顾枫拉着周法医走进冷藏室:“给我个大致结果就行,现在很急。”

“……好。”

顾枫大步离开,拎起羁押室里还在睡大觉的高思明,拖拖拽拽来到了尸体库。

这时候高思明才清醒,刚睁开眼就看到满眼的黑色尸体袋,他整个人都瘫软了,脚底哧溜哧溜直打滑:“妈耶——”

顾枫拉开尸体袋的拉链,拎着东倒西歪的高思明过来:“阎婷和苏扬你不是都上过吗?她们的身体你熟悉。给我辨认下这具尸体,到底是阎婷还是苏扬。”

高思明被尸体那张硫酸毁过的脸一激,登时“呕”地一声吐了。

“你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顾枫怒吼。

“哈哈,真有趣。”女人的娇笑声从尸体库最里面传出来,她从一个尸体袋中钻出来,一身红裙,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笃笃”的清响声。

她的头发很湿,一股股耷拉在脑袋上,眼珠很黑,像占满了整个眼眶。她从摆满了尸体的高架旁露出脸来,那张脸分明是苏扬。

“啊啊啊——鬼啊——”

高思明凄厉惨绝尖叫一声,接着脚下一滑,栽倒时头磕在尸体架一角,立刻不省人事了。

顾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个标准的擒拿手捉住苏扬手腕向后,他将她的脸摁在墙上:“你被捕了。我没想到你敢见我。”

“别这么粗暴嘛!”苏扬柔声说,“你轻一些。”

她的声调忽又转为孩子般的惊诧:“呀!被发现了。好可惜哦。”

“你女儿是你杀的,苏文强、许星海还有你的共犯阎婷都是你杀的,对不对?”

“啊……别把我说的那么没用嘛!只杀那些人怎么能够呢?这世上自以为是的人那么多,不配为人父母的人那么多,杀这点儿怎么能够啊?不够,还不够。这些人,我能力有限,痛恨自己杀不完啊。”

“你他妈就是有病!”

“我告诉你一件事,”苏扬挣扎着回过头来,她冲着顾枫吐舌头,“这世上真是有鬼的。你儿子顾思没说错,我已经扮鬼吓唬他一个月了,可你连问都没问,还辱骂他懦弱。你老婆死了,儿子也不喜欢你,你说你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

顾枫一把拎起她领口将她摁在墙上,面色铁青:“你碰我儿子做什么?”

“啊……实话说,看到你还活着我很失望。其实我在7月16日晚上给过你儿子氰化钾,我说你不爱他,你嫌他懦弱,看,他受了这么大惊吓,你都不陪他。我让他要么杀了你要么自杀,我在他心中种下了颗仇恨的种子,看到你还活着,我就知道我的种子计划失败了。这颗仇恨的种子没有生根发芽,至少现在还没有。”

顾枫暴怒起来,将她的头狠狠在墙上磕了一下,“咚”的一声:“你就是个疯子!妈的!”

苏扬吃痛,闷哼一声。

“你他妈就是个变态!敢碰我儿子我一定杀了你!”顾枫抖着嘴唇骂。他长舒了一口气,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阎婷是你的共犯,你们合作杀了不少人,得到了暗网‘惩戒之矢’奖池中的比特币,后来因为高思明反目,你杀了她嫁祸给高思明。然后你诈死,诱导我们将尸体误认为你,然后挑起网络暴力逼死你的母亲丁媛,一石二鸟,我说的对吗?”

“对啊,真聪明。你全都说对了。但我的动机和对象你搞错了。”

“什么意思?”

苏扬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她咧嘴一笑,眼眸中的光芒孩子般天真,她凑过来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一字一句:“我的目标从来都是你啊,没看出来吗?我亲爱的,顾警官。”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周法医清冷的声音突然在顾枫身后响起,顾枫诧异地回过头去,正对上了她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她面带微笑,食指轻拨,“刷啦”一声保险栓被拉开。

“你、你哪里来的枪?”

周法医抿嘴一笑:“这是你的枪,我刚从你身上偷出来的。”

“你……”

“你的推理过程满分,但对象错了。”周法医长长的眼睛弯了弯,“阎婷只是个无辜的女人,而苏扬的共犯,从来都是我。高思明和阎婷只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一个烟雾弹罢了。”

“对哦。”苏扬吐吐舌头,“注意啦!警察哥哥。从追尾高思明的车到装作吃醋杀了阎婷,这一切可都是演戏哦。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你,你值500多个比特币呢!我只是想拿到钱,顺带着做局毁了丁媛,高思明和阎婷就是个工具,哄骗你们的障眼法,不值一提。不过……我顺带着也尝了尝男人的滋味……”苏扬啧啧两声,弯着眼笑,“果然不行。”

说着,苏扬“咔擦”一声撬开了手铐,她打口袋里摸出一只怀表搁在顾枫眼前,顾枫看见秒针滴答滴答,还差30秒就到7月18日的0点了。

顾枫在那一瞬间终于明白,暗网上“惩罚之矢”奖池中有人预测自己死亡日期,最近的一天正是:7月18日。

也就是——现在。

这从头到尾都是针对他一个人下的套。

这从来都不是案件不是调查,只是一场精心策划下的谋杀。

顾枫看着周法医,她面无表情。顾枫垂下眼,连问一句“为什么”都没有心情了。

他输了,输得彻底。

苏扬走到周法医面前,接过她手中的枪,侧头细吻她的嘴。周法医的腰在她手中变得又细又软,周法医好似一滩水瘫在她怀里。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我要选中你?想过吗?顾哥哥。”苏扬拿枪口敲敲自己的头,作恍然大悟状,“啊……你知道吗?我有次下午来警局接周法医的时候,看见你在训斥顾思,因为老师打电话跟你说顾思上午逃学,你还打了他一巴掌。而当天上午我在街上看见你家顾思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摁住了头打,他们抢了他的零花钱。顾思一个人坐在地上哭,我过去问他为什么,他说那天是你的生日,他砸碎了存钱罐,想给你买礼物。那天买礼物的钱还是我给他的呢。小家伙冲我鞠躬说谢谢,还说一定会还我。当时我就在想,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你连原因都不问,就给了他一巴掌。谁给你的权力?嗯?”

顾枫直勾勾愣住,很快,他的眼睛红了。

“你们这些搞政法工作的,天天说着人权啊人权,哈!多虚伪,你们当中有哪一个真正在乎?还不是将子女当作自己的私产?你们之所以这样,不就是因为子女打不过你们?还在他们是一张白纸的时候,用什么‘孝顺’来进行思想控制。人与人之间是要相互尊重的,懂?”苏扬俯下身子,“现在我来告诉你什么是人权,我有枪,我打得过你,我就是人权。”

苏扬将枪口稍稍下滑,对准顾枫眉心:“放心吧,顾警官。你死之后,我和周法医会收养你的顾思,我们会好好对待他的。”

顾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中丝毫不见惧色。

苏扬有点诧异,刚要扣下扳机,却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

顾枫打手中扔下一大把子弹,任凭它们落在地上。

“平时,我们都是枪弹分离的。”顾枫一步步走上前来,“只有在面对暴恐分子时枪才会随时保持上膛状态,”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苏扬一眼,“你觉得,我会觉得你们像暴恐分子?对付你们,怕还用不上吧。”

“不对——”苏扬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在河边的时候,顾枫明明不假思索就掏出了枪向天示警,“你在说谎——”她反应过来,迅速扣响扳机,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时,顾枫飞起一脚踹上了她手臂,那“砰”的一枪打空了。

顾枫扑上来摁住苏扬,她自然没法和顾枫比力气,不到半分钟就被制服。

“还不快跑!”苏扬对着吓呆了的周法医大喊。

周法医冲过来,她抄起一把椅子狠狠向顾枫砸去。就在这时,周遭脚步声纷至沓来。

“警察,别动!”

一队警察破门而入,黑洞洞的枪口直向内中四人。周法医全身抖了抖,回头向苏扬惨然一笑,“扬扬,我们完了。我告诉过你,别打警察主意,可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完了。”说完,她举起手来。

“看来你早有准备,不错啊。”苏扬侧过头来看顾枫,眼眸中颇有赞许的神色,“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在凤凰村,你露面给我看,不就是想让我折回周法医这边确认尸体是不是你吗?既然你设下了圈套,那怎么会一无所求?我如你所愿,也将计就计。”

“哈。”苏扬依然在笑,“我本来的计划是杀了你后嫁祸给高思明,得到那笔预测死亡的比特币远走高飞。现在看来是失败了,不过也没什么,反正我想干的事也干成了一部分。”

“去和法官说吧。”

被推搡着走过顾枫身边时,苏扬转过身来扬眉:“丁媛她死得很难看吧?”

“我完了吗?这就完了吗?”苏扬放声大笑起来,她笑到快要流泪了,“这种感觉真奇怪,我明明没做好准备,就这么‘嘭’一声,完了。哈哈,就像我来到这世界,也没做好心理准备一样,哇哇一声就来了。哈哈。”

“丁媛没问过我,她生我的时候,没问过我是不是想来。”

苏扬有些懊恼,像个被拆散了的芭比娃娃,她耷拉着脑袋嗫嚅:“这辈子没被像人那样看过,很失败,没活好。”

十三、尾声

三月后,苏扬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周法医被判处18年有期徒刑。

周法医在监狱里服毒自尽,走的比苏扬还早一步。

顾枫辞去了刑警队长的职务,调职去做了一名户籍民警,工作虽然算不上轻松,但至少有时间接送儿子顾思上学放学,有时候,还能带着他下馆子改善生活。慢慢的,小家伙似乎也没那么怕他了。

叶琳一家搬出风荷小区后租了新房子。

房租随着房价一起上涨,新房子比原先的贵了30%。

“晦气!真晦气!我就知道那圆脸的骚狐狸不是什么好东西!害我们的气运都败光了!现在物价这么贵,让人怎么生活嘛!”

“妈,今天老师让买参考资料,要交169块。”儿子硬着头皮走过来。

“买买买,整天买买买,花钱如流水。就你那成绩,还要什么参考资料?垃圾就是垃圾!参考资料顶个屁!也不看看隔壁家小孩,这就是命!人家不用看书都比你强。你个丑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长的那样,以后哪家姑娘看得上你?蠢得跟猪一样!”

叶琳越说越气,猛地扬手,狠狠甩了儿子一巴掌。

“啪”地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癌症,从未停止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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